父教的力量永远不要低估
文/王越群
缅怀父亲,再忙也要做。
我的父亲虽早在25年前就因病去世,但20多年来,父亲从来没有离开我的脑海,不仅对他老人家在世时很多事情难以忘怀,而且时不时总会在脑海里泛起父亲对我一生的影响及留给我们后代的丰富而宝贵精神遗产。后面叙说几个小故事,算是表达对父亲的缅怀之情吧。
一、家亡国破 深明大义的父亲
我的家乡在陕西省大荔县许原乡(现许庄镇)大壕营村,是个距离县城尚有25华里左右的渭北农村,属于自古有名的“同州府”的管辖范围。
父亲生于1925年农历腊月二十七,在家中排行老二,在少年时,由于受到爷爷的严格要求和呵护,接受过比较规范的私塾和学徒教育。但是,父亲童年的幸福并没有持续多久。
在万恶的旧社会,爷爷为了兴办“贫民女子学校”而触怒了地方恶势力的利益,于1940年7、8月间被国民党大荔县反动政府警察局关进大牢,并被打得遍体鳞伤,忧愤而死。
从此,父亲兄弟四人失去了爷爷的呵护,奶奶是一位地地道道、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旧社会缠小脚的文盲妇女,爷爷含冤去世后,家里的天就彻底塌了。
在安葬爷爷后,父亲兄弟四人除了四叔因年纪尚小(只有6岁)没办法独立出门外,父亲哥弟三人带着对旧社会反动势力的深仇大恨,无奈的背井离乡外出谋生去了。15岁的父亲和19 岁的大伯远赴蒲城县印书馆当学徒。到了1944年,抗日战争到了后期,民国政府在全国开展“知识青年从军运动”,招募一批必须是中学毕业才能应征入伍的青年学生参加抗日战争。印书馆老板一是认为父亲虽然不是中学生,但写得一手好字,悟性也很高,学习能力很强,还有很好的品行;二是认为按照国民政府的说法,知识青年从军抗日,政府对入伍青年的家人有优待,四年不纳粮,不封草,不出兵,对奶奶和家里都能减轻很多负担和生活压力(但事实上父亲从军后,家里的负担从来没有一点减轻,地主照样要账),于是,就动员父亲去应征入伍,并由他想办法打通关节为父亲办理中学毕业生的相关手续。父亲当年刚过16岁,就这样成为一名为拯救家人,为民族解放、为国家独立、为打败日寇侵略者,毅然奔赴抗日前线的抗日战士。
临出发前,父亲穿着一身正气的抗战军装,和大伯从蒲城回到大壕营家里,向奶奶和家人及村民们告别,并于民国三十四年(1945年)1月1日,全家所有人在大荔县城一家最好的照相馆,留下了十分珍贵的“全家欢送拴海远征留念”的唯一一张全家福照片。
父亲从军后,国民党政府直接把他们用飞机运送到云南抗日前线。父亲曾多次给我说过,在那里,他看到的是,在国难当头之时,国民党军队不是同仇敌忾英勇杀敌,而是到处都是腐败与黑暗,令他十分郁闷。后来,日本投降,抗战胜利后,国民党为打内战,调兵遣将,将他们用飞机直接运送到东北,声称是接收日本投降,实际目的是调兵遣将到东北内战前线。
1946年,国民党将父亲他们的“知识青年军”复员转业为国民党东北地方部队,父亲此时任少尉排长。在此之后,由于在父亲机枪排当兵的来自吉林省德惠县农村的小士兵王永库(就是我的小舅)只有十几岁,打起仗来总是乱跑,父亲怕他乱跑被打死,就对他给予严格保护和特别照顾,打起仗了抓着他的手不许乱跑,使他得以安全无恙。对此,小舅回德惠给姥姥说了父亲的为人及对他的特别呵护,姥姥就让小舅把父亲叫到家里吃饭表示感谢,姥姥见过父亲之后,对父亲的为人品行大加赞赏,并亲自做媒,将自己的小女儿(我母亲)许配给父亲,于是在1947年,父亲就在东北与母亲结婚成家。
在东北内战前线,父亲看到的是国民党军队的腐败更是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连吃多次败仗之后,父亲所在的保安团便被编入其他溃败之军,称之为新一军五三师。当时,解放军在辽沈战役各战场上,正以摧古拉朽、排山倒海之势解放大东北。在此情况下,父亲所在部队在师长许赓扬率领下,深明大义,于1948年1月1日,毅然弃暗投明,率全师在沈阳起义加入中国人民解放军,沈阳和平解放,父亲作为排级干部,被编入中国人民解放军辽北军区教导队,参加学习,母亲作为家属被编入家属队学习。
后来,父亲由于身体不好,胃病复发难忍,再加上在此过程中接到奶奶从陕西老家寄来的信件,得知家乡尚未解放,大伯在蒲城过继成家,三叔和四叔在宝鸡资本家的工厂做工,奶奶一人面对地主催账,艰难度日,放心不下,便向部队申请决计回陕西老家。鉴于父亲写得一手好字,还会绘画,在当时算是有文化之人了,因此,部队再三挽留,但父亲还是执意要回陕西,于是,部队发了路条和路费,同意父亲离开部队,父亲就和母亲一起,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大荔县老家。遗憾那时没有什么严格的手续,父亲回来后就把自己本该是一名解放前参加革命工作的离休军干,妥妥的变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陕西农民。
母亲离开东北时,已经是在长春那边工厂上班的职工了,来到陕西后,从一点一滴学习干陕西的农活,吃尽千辛万苦,身体饱受病痛折磨,与父亲一起克服种种难以想象的困难,撑起了子孙后代走向幸福的家族之天。父母的那种吃苦耐劳,勇于担当的精神,深深的印在我的骨子里,并影响着我的为人处事。
二、言传身教 教子有道的父亲
解放后,父亲在村上的土地改革过程中,不仅参与工作,而且还把大伯一家从蒲城举家迁回,分得土地和房屋;三叔辗转成为甘肃武威国有汽修厂工人;四叔当时是大荔中学学生被录取到军事干部学校,后来又先后在西北军政委员会、交通部广东海运局、北京师大、广西民院陕西师大等单位工作或学习。到我记事的时候,父亲对我言传身教、潜移默化的教育,真的是数也数不清,其中有很多思想影响我一生。这里仅举几例:
礼貌待人,尊重别人——记得我小时候,有一次吃饭时候,父亲总要求我吃饭前在饭菜端上来后,先给每个人分发筷子,并说:“家里来客人,不能自己先吃,而是应该摆好筷子,这是对客人的尊重,然后才能吃饭。”吃完饭后,父亲要求我收拾碗筷抹桌子,我拿起抹布就左右开弓将桌子上掉的饭菜渣胡乱向下抛,父亲及时纠正我说:“抹桌子不能把菜渣子向外抛,因为那样做就会把饭菜渣滓抛到四周客人的身上,对客人不礼貌,不尊重客人,所以,应该用抹布从桌子四周向自己怀里抛,这样就不会影响到客人了。”直到现在,每次遇到吃饭后抹桌子的时候,我都会想起父亲说的这句话,并让我懂得:任何时候都要学会尊重别人、都要礼貌待人。
助人为乐,互相帮助——记得小时候我还没上学,盛夏天气炎热之时,村里的人们当然不像今天不是风扇就是空调,而是手里都拿着一把破旧纸扇或秸秆编成的扇子,扇风降温。那时,印象中几乎所有人家都会在扇子上写着“扇子有风,拿在手中,有人来借,等到今冬”的顺口溜,意思是扇子扇风降温绝对不借给别人用,反映的是在物质匮乏时代人们普遍存在的一种本能的利己心态。但有一天我看到父亲买了一把新扇子后,便在扇子上些下了与上面顺口溜不同的“扇子有风,拿在手中,有人来借,互相使用”的新顺口溜。当时,当我看到最后四个字“互相使用”时,就不解的问父亲:别人家都是“等到今冬”,你为啥给咱家的扇子上写的是“互相使用”。听了我的疑惑,父亲笑着说,“等得今冬”意思就是到了冬天就不用扇子了, 就是在别人需要帮助的时候不去帮助,这样的想法很自私;“互相使用”就是别人在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互相帮助一下,帮助别人是很愉快的事情,人就应该互相帮助。父亲“互相使用”这四个字,看似平淡无奇,但真的是影响我一生,我认为这才是最伟大的教育力量,是难以用金钱来衡量的宝贵精神财富。
只要喜欢,学啥都行——“文革”十年,正好是我从小学上到高中的关键时间。那是,我们在学校除了学工、学农外,就是几乎从来不学习。小时候,我受父亲的影响,比较喜欢写字画画,在这期间,到高中后,还专门跟着本村一位从青海美术学院打成右派回到村里当农民的美术老师学习素描、速写等进行专门训练,甚至在打到“四人帮”后,在这位老师的指导下,我还创作过一幅非常幼稚的水彩作品《我要当科学家》,竟然意外的被选送到当时大荔县书画作品展。也正是因为这点兴趣,文革后恢复高考的第一年(七七级),国家允许高一少数优秀学生参加高考,我就想报考西安美术学院。但当时学校已经进入迎接高考的文科或理科的正规学习阶段,因为我想考美院,于是就想离开学校跟着村上的那位右派美术老师专门学画。当时,班主任老师不同意,说离开学校必须要让家长亲自同意。于是,我便把想法给父亲说了,父亲二话没说就和我一起到学校见了班主任,说“只要喜欢,学啥都行,让娃回去学画画吧”。就这样,当所有高一同学都在学校热火朝天学习文化课程时,我却回家自己学画画去了。自然,由于绘画基础并不牢靠,仅凭那么一点爱好和井底之外的感觉,最后在渭南地区初选时都没能过去。
学画这条路走不通,我就只能回到学校与其他同学一起复习功课,父亲也没有任何坚持让我继续考美术的要求或言辞,而是再一次尊重了我的想法。那是,由于文革期间学生普遍都不学习,基础都比较差,而且文科院校与专业选择十分有限,因此,绝大多数学习差不多的同学在分班时,经过考试分班,大多数同学都报理科班,我在分班考试时候,因为成绩还可以就分到理科班了。
但是,我对理科实在是没有兴趣,而对文科特别偏爱,因此,在理科班呆了大概半学期,就不想学理科了,于是就转到文科班了。母亲得知这一情况后,把我大大的训斥了一番,说文科都是学习不行的学生,你学文科有什么出息。我只能不吱声,但父亲表示了理解和支持,就是“只要娃喜欢,学啥都行,想学文科就让他学文科吧”。虽然1978年由于复习时间太短而落榜,但1979年如愿以偿的考入西北大学。
直到现在,我每每遇到或听到有的家长、老师总是用自己的想法,裹挟着学生学这学那无比内卷痛苦不堪的样子,我真为自己在那个教育荒漠时代父亲那种“只要喜欢,学啥都行”带给我的快乐与事业收获而庆幸,父亲虽是地道的农民,但他同时又是我心中伟大的教育家。
父亲对我的教育与影响,既无形但同时又很有力量,这种特殊的教育方法与效果,也在我后来从事的家庭教育研究和实践中,得以有效延伸和运用。父亲对我的影响和教育,使我懂得,在一个健全的家庭,父教的力量永远都不能低估。
作者简介:王越群,陕西学前师范学院教师培训学院退休教师。爱好书法、文学艺术。退休以来,仍然积极活跃在各条工作战线上。现担任陕西省老教授协会常务理事,陕西学前师范学院老教授协会会长、陕西省家庭教育研究会副会长、陕西学前师范学院区域教育发展研究院院长兼首席专家等专业职务,同时兼任民进陕西省委会直属工委主委、民进陕西省委会提案委员会主任、民进陕西学前师范学院总支主委等社会职务。
编辑:王 颖
审核:赵新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