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 那味
作者:侯娟侠
几十年的老胃病又犯了,不想吃东西成了大难题。站在阳台上,眼前又一次浮现那年、那味。
听妈妈说,常常天不亮就推搡着“妈,妈,起来打饭......”总算挨到天亮,跺着脚等妈妈左手牵姐姐,右手牵我,急急地抱着小碗去排队领饭。队长在一旁维持秩序“大人每人一碗,小娃每人半碗,快快吃完上工”。好不容易排到位,只剩下真正的汤,锅里的几片蔓菁早已被前边捞光了。只能用挂在脸上的眼泪责怪妈妈。妈妈也不知是顾不上看还是装着没看到,给姐姐撂下一句话“吃(喝)完了把娃带回去”,早已赶着出工下午就领不上那半碗汤。我和姐姐面面相觑,又各自急急地吸呼着,实在说不上香,但总记着那味。
风在狠劲地吹,鸟儿在努力的飞。整个下午是如此的漫长,我和姐姐不断看太阳扫过的影子,“二婆,到散工时间了没有?”也不知向双目失明的二婆问过多少遍。盼着那半碗汤的味,又怕着那半碗汤的味。
好在父亲在外工作,有机会从牙缝里挤出1斤或几两粮票买几斤萝卜带回家,又擦成丝晾干填补那半碗汤留下的更大空间。记着六爷那次来家说是借水桶,但围着晾萝卜丝的席子,头低下一直给手心攥,当时不懂事得我扯着嗓子大喊“六爷偷萝卜丝哩”!说时迟,那时快,母亲急忙捂我的嘴,但已经喊出去了,六爷嗫嚅着好像说“六爷不吃,给你联姑带一点,她在家正饿得哭哩”。顿时,我觉得萝卜丝那味好香!
该上学了,红薯、玉米代替了萝卜、蔓菁汤。上完早读,同学们纷纷拿出早点:压成小丑的红薯,半截或缺的玉米棒子,挤成碎末的玉米面馍馍,捏着吃、掐着吃、捂着吃,相互欣赏,无人讥笑,那味真香!
语文课堂,读《挖荠菜》我泪目,读《榆钱饭》我垂涎,读到“小米饭、南瓜汤”时,我饥肠辘辘。我觉得课文莫不是在写我。
那些年,最怕的味道——饥饿。
步入七十年代,远离老家,奔向“三中”(阳郭中学),每位同学都享用了家庭的特殊优待。伙食较前也大有改观。至少有馍馍可带,半黑半黄也好,冻成一块砖、热成一包渣也好,或是交了粮票能上灶更好,即便是玉米糁、红薯,至少还比较热,还有每周能吃上两次汤面片,已经是家里的老人几经节衣缩食,兄弟姊妹羡慕不已的事情了。为了弥补心中的愧疚,每周五下午饭,我就开始省下半个馍,到周六上午饭,吃了这半个,就能省下一整个,然后从作业本上扯下一张纸包起来带回家给年迈的爷爷,顺便再给全家疼爱的小弟弟掰上一角。那味真香!
因为饥饿的味道由来已久,所以很多时候不敢有非分的想法。爷爷年岁已高,还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父亲不时会买那么半斤左右的腊汁肉,母亲切碎了放在小碗碗加热,然后呈上供爷爷专享,但爷爷每每总是把孙儿们扫描一遍又一遍,首先呼唤最小也最值钱的孙儿来,给他夹一片,然后又轮番呼几个孙女来蘸一下肉汤汤,那味真香!
父亲买回了几根黄瓜,清脆鲜嫩,我们垂涎欲滴,可母亲说放到瓮背后,明天来客了切菜。啊!咂吧了几下口水,我们纷纷离开,眼不见,心不烦。“可远观而不可近玩焉”!
一场大风过后,姑姑家院子的苹果落了不少,姑父给我们送来了一布袋子,招呼完姑父,我们姐弟几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笑不敢笑,想吃不敢动,因为不知道妈妈今天安排是两人分一个,还是四人分一个?终于等到妈妈回家,“今日特例,一人一个”,于是我们姐弟欢呼雀跃,因为那是我第一次能完整地吃一个苹果。那味道真香!真甜!
日子渐渐好起来了,可习惯已根深蒂固。每每回娘家,父母总再三强调,不要买带盒子的那东西,白花钱。就买些黄瓜西红柿豆角茄子,但每当切菜嘴馋想尝尝鲜时,母亲依旧说“留下,这几天来客人要切菜”。既如此,且顺从。
回到自己的家,我觉得有了更大的支配权。可以每一周炖一次鸡汤或排骨汤,为的是正在长身体的一双儿女。每次当高压阀开始转动时,丝丝喷香很是诱人的享受,然后我总要忙活准备一些萝卜、白菜,为的是那几块宝贝肉能给孩子多吃一顿。孩子放学回家闻到香,喜笑颜开,按耐不住回家先写作业的理智。
比起母亲,我自以为大有进步。然而前不久和我女儿谈起时,女儿说:“你还不一样,每次吃水果总让人挑有伤的先吃,自己还不吃。”“你看看家里过期的东西有多少?”
是啊,我心服口服地瞅瞅:儿子寄回来的陕北红枣、小米,女儿送来的“江中猴菇米稀”,小姑子送来的油茶,外甥送来的阿胶,外甥女寄来的“成人综合营养素”......不禁哗然,哪样不是美味?哪种不是高档营养?莫非肠胃会记仇?
这些年最喜欢的味道——饥饿。
午饭时分,我又一次徘徊在阳台,静思默想,中医理论强调“身心同治”,若能以初心致当今,以初心致未来,何愁没好味?于是,端起了大碗,这味道真香!
作者简介:侯娟侠,陕西学前师范学院图书馆退休教师。退休后连年被西安培华学院聘为兼职教师,主讲中学语文教学法、大学语文等课程。闲暇时间热爱写作,创作的散文、诗词作品经常在“三贤文苑”、“诗歌会客厅”等公众号刊登发表。
编辑:王颖
审核:赵新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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